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跨入天门之时,二十余位大修行者互相推搡、鱼贯而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,可等他们再次跨出天门之时,却只剩下零散几人。
天上的争斗,以江湖的惨胜而告终,余下的便该是王十九与王二十的争斗,这场没有任何硝烟的争斗,没有人能够提供帮助,所有人都只能静待答案揭晓。
而在真正揭晓答案之前,大概会经历一段相当漫长的时光。
仵世子阳将王十九带回国师府,又在国师府设下一百零八道守拙大阵,足以阻绝所有大修行者的窥视,在王十九苏醒之前,仵世子阳不允许让任何人前来叨扰。
萧晨与刑天被送回九霄天养伤,他们身上的伤势太过严重、几近濒死,没有个三年五载,是别想下榻了。
江枫带着昏厥不醒的独孤日天去到张火华的院子,面见拓跋蓉与许洋。
拓跋蓉曾亲眼瞧见过拓跋木是如何诊治真灵伤势,诊治独孤日天的伤势需要拓跋蓉出一份力。许洋身为西荆楼之主,揽尽半座江湖的财富,寻找珍奇药物也需要西荆楼出一份力。
为众人捧薪者,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,更何况,跨过天门的大修行者们,都是为了人间的安危。
拓跋蓉欣然应允,许洋也是当即下令,即便倾尽西荆楼之财,也不可延误独孤日天的伤势。
料想,有两人的倾力襄助,独孤日天的复苏指日可待。
十七年前,叶辰在剑阁王座被折柳一剑穿心,叶麟走上青云峰,背起叶辰的尸首,一背就是整整十七年。
今日,叶麟被仙人削去肩头、伤及心脉,倒成了叶辰背着叶麟走向江湖。
希望这次,不需要十七年。
宁不凡带着诛仙剑回到柳村,柳村添了两座新坟。
张伯的坟茔紧挨着陈富贵,王寡妇的坟茔挨着王大爷。
这些老一辈的大修行者,以死成道,也算快哉。
旭日东升。
刘婶带着的娟儿来到张伯的坟前,指着那座新坟轻声道:“那是你爹爹的坟。”
娟儿眼圈泛红,轻轻点头。
今日之后,她便是张娟儿了。
晌午过后。
陈子期从诛仙剑出来,盘膝坐在陈富贵的坟前,小声说着家长里短的琐碎闲话,越说越是难过,一边说着一边抹泪,最后他将诛仙剑埋入陈富贵的坟前,重重叩首,久久不起。
子期不孝,请父安息。
大黄狗趴伏在王大爷和王寡妇的坟前,低声呜咽。
狗哥是会说话的,但狗哥不想说话,它只想用最质朴的方式来悼念两位主人。
宁不凡静静的看着这一幕,心头滋味难以言说。
其实,他也很想与那些再也听不到他说话的人多说些话,但他藏在心里的话实在太多,不知该如何说起,终是陷入长久的沉默。
情绪的尽头从来不是哭泣,而是沉默。
王安琪走后,宁不凡浑浑噩噩的沉默了近十年,他大概会一直沉默下去。
某一刻,宁不凡忽然扪心自问,为了虚无缥缈的大自由,死去这么多人,当真值得吗?
然后,他想明白了。
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去做,既然如此,便得扛下后果。
夜幕降临。
叶辰提着几壶酒走入柳村,来到几位前辈的坟前。
“本想将刑天抓来,让这秃子好生破个戒,如今看来,他和萧晨一时半会儿醒不来,那就咱们几个吧春风酿,辣的很。”
叶辰虽然失去一臂,但他的伤势在几人中算是最轻的,还能勉强走动,刚将叶麟带到轮回山头安顿好后,便来了柳村。
自从柳村村长登天成道之后,柳村的禁制便算是破了,外人不可随意进出的规矩已经改了。
我与明月,不请自来。
蓝乔端来四个大碗,看了眼天色,对大黄狗嘱咐道:“狗哥,你替我看着子期,让他少喝点儿,今夜早些回来。”
大黄狗微微摆爪,“我办事儿,你放心。”
三人一狗盘膝而坐,捧着各自的酒碗轻轻撞杯。
酒酣胸暖,豪意顿生。
叶辰将半碗酒洒在王大爷的坟前,感慨道:“柳先生当年,一人一剑杀得仙人落荒而逃,是真风流啊!”
陈子期懒洋洋躺在土坡,饮了口酒,哈哈大笑道:“风流个屁啊!这老王八蛋除了会放狗咬人啥都不会,我跟宁钰在村里这么多年,净遭这老混蛋欺负了,你说是吧狗哥?”
大黄狗本就没喝过酒,才几杯下肚就醉眼迷离起来,四只脚各走各的,歪歪扭扭的走到土坡,猛地一口咬在陈子期屁股上。
“汪汪汪!”
它都忘了自己还会说人话了。
“狗哥,你发啥酒疯啊!”陈子期一跳三丈高,惨嚎不休,一边求饶一边被大黄狗追着满山乱跑。
宁不凡打了个酒隔,面色略微红润,也有了几分醉意,“张火华也是大风流啊。”
张火华一步登天直入天门,独臂作刀力挽天倾,可称得上人间一等一的风流。
叶辰将剩下半碗酒饮尽,再用独臂抓起酒坛满上一碗,摇了摇头,“不一样。”
“有什么不一样?”
“就是不一样。”
“不都是上天伐仙吗?”
“若是没有柳先生杀得仙人落荒而逃,谁人敢上天,谁人不惧仙?有了柳先生,才有了张火华,所以说,不一样。”
宁不凡想了一会儿,觉着这话有些道理,正要附和一二,却看到叶辰从腰间拔出仙人剑,瞧着架势似乎是要耍一套剑招。
宁不凡心中不免有些好笑,赶忙上前拦着,“行了行了,你就剩一条胳膊了,先消停会儿吧,等伤势好转了,我陪你耍剑!”
叶辰忽然发力,猛然挣脱宁不凡的手,两行清泪直落,怒喝道:“你师父走了,我师父也走了,整座江湖快没几个熟人了,我心里难受的很,想发泄一番,也不成吗!”
在宁不凡的心里,叶辰从来都是个豪迈爽朗的汉子、宁折不弯的江湖人,即便是天崩地裂,叶辰大概也不会皱一下眉头,可在这一刻,似乎一阵风吹来,都能将这般硬朗的汉子吹倒。
宁不凡长长舒出口气,轻轻后撤一步。
叶辰开始舞剑,没有调用剑意,也没有使出什么精妙的剑招,他将剑当成了刀,步伐凌乱,胡乱劈砍,泥土四溅,挥来挥去,狂风呼啸,剑光明朗。
月光凉寒,剑光更比月光寒。
叶辰力竭之后,又将仙人剑往天上狠狠一丢,开始对苍天破口大骂,尽是些难堪入耳的污言秽语。
宁不凡怔怔望着叶辰,鼻头有些发酸。
叶辰骂累了,气喘吁吁躺在松软的地上,笑道:“宁兄,我这套剑法——精妙否?”
宁不凡再饮一杯酒,抚掌赞叹,“当世一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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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顿酒,喝了整整一夜。
陈子期抱着大黄狗在山沟里呼呼大睡,直到晌午才被满面怒意的蓝乔找到。
蓝乔一手拖着陈子期的一条腿,另一手拽着大黄狗的尾巴,给这两个狗东西拖了回去。
叶辰醒来后,发了会儿呆,想起了昨夜自个儿耍的那套剑招,脸色顿时一黑,也没好意思喊醒宁不凡,旁若无人的走出柳村。
宁不凡喝的最多,也是睡得最死的,直到傍晚将夜才伸了个懒腰悠悠醒转。
他揉着惺忪的睡眼,伸手往一旁摸去,“安琪,昨个儿,我和”
一阵凉风扫过眉梢,睡意顿消。
宁不凡微微怔神,然后回神,最后沉默。
王姑娘可太坏了,走就走吧,偏偏还将他的魂给带走了,也老是出现在他的梦里,时而耳畔轻语。
你说说,这怎么教人放得下?
宁不凡心头怅然,抬眉望着满天绯红晚霞,久久凝望,直到远处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。
“爹爹!”
宁不凡猛然惊醒,蓦然回首,还未扫眼,便有一位娇小的人儿撞入他的怀里。
远处,云潇潇一袭宫装黄裙,落落大方,眉眼含笑。
宁不凡揉了揉宁小小的鬓发,柔声道:“你们不是在桃花村呆着嘛,怎么忽然就过来了?”
宁小小伸手揽着宁不凡的脖颈,略微扬起小脑袋,一双大眼睛熠熠发光,“云祖说,她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,要来与爹爹辞行。”
宁不凡心头狠狠一颤。
很远很远的地方?
云潇潇面朝宁不凡,缓缓跪倒,款款行礼,额面轻轻触碰松软泥土。
从桃花村出发之前,她曾无数次告诉自己要鼓足勇气,说出一些埋在心头数千年的话,可当她真的见到了宁不凡,却忽然释怀了。
那位风华绝代的师尊,早在三千多年前已经远去了。
眼前人,不是心中人。
心中人,早被泥销骨。
既然如此,又何必拘泥于那份本就不该存在的绵绵情意?
云潇潇缓缓抬眉与宁不凡平静对视,无声轻喃,“师尊容禀,徒儿要为人间递风了。”
她说过,如果有朝一日,她到了寿限,死去了,便要成为凉爽的夏夜,闲暇之时,便与人间递风。
那么,便是今日了。
宁不凡嘴唇轻颤,久久未声。
云潇潇的身影在满天绯红落霞的映射下,渐渐变作点点荧光,轻缓升腾。
夏蝉轻鸣,人间大风。
黄叶悄落,秋意自来。
宁小小略微茫然,转头要看,“云祖怎么还不过来?”
宁不凡伸手捂着宁小小的眉眼,“她她先忙去了。”
宁小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将脸贴在宁不凡的胸膛,“爹爹,我想娘亲了她真的会回来吗?”
宁不凡感受着不断吹拂过眉梢的瑟瑟凉风,情绪几乎崩溃,强忍着泪水和喉间的哽咽,轻轻‘嗯’了一声,“等你长大了,她就回来了。”
“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?”
“要个五六年吧。”
“爹爹?”
“嗯。”
“你哭了?”
“没有,仙人怎么会哭呢,这是风太大,沙子进了眼里。”
“哦,那我给你吹吹?”
“好。”
江湖无事,人间稍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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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神雨落竹冷的蝉声且送阳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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